——1952年6月10日郭山川对空作战

何其保

       美国侵略战争一开始，就凭其强大的空军力量，对我志愿军及朝鲜北部后方大肆狂轰滥炸，妄想遏制我军一切活动。它采用过“地毯式”轰炸，即对我方的地面目标，不留死角，大面积的普遍轰炸，直到消除任何疑点。后来又采用了“饱和式”轰炸方法，就是对我志愿军前线、后方的交通枢纽，每天24小时不间断地实施封锁破坏。1951年8月，美帝空军趁朝鲜北部洪水泛滥之机，动员其空军80%的兵力发动“空中封锁战役”即“绞杀战”，对朝鲜北方铁路、公路干线进行摧毁性破坏。我志愿军为挫败“绞杀战”，从1952年3月下旬开始，陆续抽调高射炮兵以加强对铁路运输线的掩护，至12月有70%的高射炮兵力都投入掩护交通运输上来。高炮六十二师全部在清川江至平壤之间三角铁路区，担任护交。我六0四团在师的建制内，于1952年5月8日晚，解除掩护车林江桥任务，转移郭山川地区占领设伏阵地。

       郭山川位于平壤北250公里处，这里是一个“里”的所在地，实际是一个较大的村庄。地形：东面和北面是山区，南为丘林地带，西临黄海。住在这一带的老百姓，凭其勤劳的双手在山脚、沟旁、海边开拓出连片的稻田。6月已临盛夏季节，山上树木繁茂，平地芳草绿装，大河小溪淙淙涌流，注入块块稻田，翠绿的秧苗显得格外清爽宜人。若不受战争的摧残，这是个山峦起伏、青翠叠嶂、靠山临海、水秀稻香的好地方。穿过郭山川有新义州至平壤的铁路和公路两座桥梁，铁路桥长1千多米。公路桥长800米左右，两桥相距500米。这两条交通干线是贯通朝鲜南北的交通命脉，也是我志愿军依赖的补给线、生命线。所以保障这两座桥的安全十分重要。

       我六0四团为了歼灭敌机保卫目标，具体部署：团指在南端里西山，我当时任连长的一连在南端里南山，二连在车站西北高地，三连在插窜里、四连在严庄里北高地。我们占领阵地之前，郭山川桥已被敌轰炸过多次，桥体、路面多处曾被破坏，道路两侧的山坡平地搞不清捱过多少枚炸弹，受过多少次攻击，到处是弹痕累累。据老乡讲，美国飞机经常来轰炸破坏，仅以两桥附近，志愿军工兵部队排除的未爆炸弹已有数十枚之多。桥、路每次受损后，工兵部队和当地人民群众及时抢修，勉强维持通车。如果汛期来临，水毁加上敌机不断破坏，就很难保证通车。我团就是在这种情况下，受命在这里设伏的。我们于6月9日凌晨在郭山川占领阵地，不得擅自射击，不得暴露目标。9、10两日，天空晴朗，时有敌机B-25、F-85过航侦察，但敌机未攻，我们也未动。敌人是为B-29大规模轰炸开路，我们是为歼灭敌B-29作准备。

       为了打好这一仗，团政委范振声、副团长李忠云深入连队作动员，要求全体干部战士树立打胜仗的信心和勇气，克服麻痹轻敌思想，千方百计把打仗的事想细做实。还认真检查了我连战斗准备情况。领导决心大，连队战斗情绪高。我全连上下不分白天晚上，除伪装阵地、抢修工事和拟定作战方案外，还和探照灯连隐蔽地协同训练，并抽出部分人员，构筑了迷惑敌人的假阵地。

       师为我团配备的探照灯四二一团六连，共有9部灯，其中有3部雷达灯，灯连训练有素，技术精湛，老兵多有战斗经验。他们与我连同时进入阵地，经短暂合练，灯、炮协同默契，以灯带炮，大大增强了我们炮连夜间射击的主动性、准确性。尤其雷达灯能较远距离捕住目标，在雷达灯的带动下，使我们连队在夜暗条件下有了眼睛，火炮指挥仪协同跟踪有了导向，为求出准确稳定的射击诸元、完成射击准备赢得时间。在探照灯的保证下，必能极大地发挥火炮的作用。

       与此同时上级还指示：郭山川空域作战，将有苏军航空兵九师的支援与配合。该师的参战增加了对美军空中势力的打击力度，从而使制空权34在我方控制下。九师出动的飞机大都是米格15，他们在郭山川空域与美机有过多次交火，对这一带的空域，地形比较熟悉。我们也常能看到九师歼击机与美机空战，但他们与高炮协同作战这还是前所未有的事。空、炮协同目的明确，方法简单，实际就是以空军为主，要求我们熟悉我机信号。友军的参战，更增加了我们歼灭敌B-29的信心。

       6月10日下午，我们炮连都提前开饭，7点钟部队就休息了。两天一宿构筑阵地、搞伪装，部队很疲劳，说是睡觉，实际就是和衣就地而卧，即使是这样，不少战士早已鼾声如雷，进入甜蜜的梦乡。这天的夜晚，月光明媚，繁星点点，是个少有的晴空夜晚。晚9点整，团指通报敌机活动情况，未等团指下令，我连已进入阵地，待团命令进入一等时，我们早就严阵以待，守候在各自的战斗岗位上了，指挥员、观察员都密切注视着南和东南方向。晚10点20分，在身弥岛方向发现敌B-29轰炸机航向郭山川，阵地立刻鸦雀无声，人人悄然密切注视着静静的夜空。电话听筒里，不断放着团指的空情通报，这时人人神经都绷得紧紧的，就怕错漏了敌情。猛然间，听到灯连“开灯”的命令，瞬间三根强劲的雷达灯光柱像长长的利剑，刺破了平静的夜空，三根光柱的交汇点，稳稳的卡住敌B-29。当时测得距离是24000米，被照中的敌机，左拐右偏想甩脱灯光，但敌机就像进了网的鱼，岂能逃脱。一时间灯连跟踪灯全部打开，天空交相辉映，如同白昼，把敌机照得通明透亮，顿时全团火炮喷发出强烈的火光，震颤着郭山川地面，火炮轰鸣，齐射一个接着一个，空中炮弹爆炸的烟幕包围着敌机。这时阵地观察员、测高机手报告：“连长，命中了，命中了”。其实我作为连长岂能判不清是命中了呢！但是，我强压下内心的激动，命令他们：“打不掉，不准瞎喊！”当时我想，几个炮连同时在射击，即使命中了，由上级确认，我不能争这个功。我们还是急促的进行射击。这时B-29已完全失去平衡，急剧坠落，友军的米格15临空而过，又接着向B-29发射了数十发炮弹，剎那，庞大的B-29在空中发一团强烈火光，又传来一声巨响，飞机残骸伴着人员遗尸漂撒在郭山川桥的东南侧山坡上。

       时隔2分钟，团指命令部队要坚守岗位，东南方向还有后续目标，各连要严密监视，发现目标及时报告。实际上，炮连阵地根本就没有人离岗离位，因打掉了B-29，战士们胜利的心情一时难以平静，尤其打个“空中开花”，是从没见过的现象，个个谈论不休，有的提出要去抓俘虏，有的要去拣残骸，阵地上激动得要沸腾了。空情还在继续，当又听到开灯搜捕目标的命令，战士们自动神速地又站到了自己的位置。此时又是3支灯光射向远空，灯光微微摆动，突然目标又出现在灯光的交汇焦点上。转瞬间炮连也都捕到目标。这时为了可靠命中敌机，我把射击距离压缩到8000米开火，几个齐射，炮弹的炸点，都在敌机周围出现，到了第4个齐射后，敌机高度急剧下降到了3000米，随着炮连接二连三的发射，无数炸点闪光紧紧包围了敌机，只看到空中一股耀眼的火花一闪，一声如闷雷贯耳一样的剧响。啊！又是一架“空中开花”，两架B-29的命运一样下场，同样是命丧黄泉，碎尸布撒郭山川。

      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战斗，打掉了敌人两架B-29。打了胜仗，阵地上个个笑逐颜开，欣喜若狂，虽然战士们很紧张，很疲劳，但早就忘到脑后了。不少的小诸葛私下议论说敌人碰了硬钉子一定会改变手段，又得耍新花招，最起码不会硬碰硬的顶烟上。我连对阵地进行清理整顿，恢复了平静。晚11点20分，李副团长在电话中讲：今夜还有大批的敌B-29在活动，各连要充分做好打大仗的准备，不能因胜利而麻痹，失掉警惕，要立即补充弹药，准备再战。顿时阵地上又悄然静下来了。炮排长许云和说：“敌人绝不甘心失败，肯定寻机报复。我们要认真对待，不让敌人钻空子。”到了深夜0时，灯连捕捉到第二批目标。敌B-29仍旧依其固定航线进入，我连仍然在8000米的距离上射击，当我连发射第三个齐射时，已经发现B-29机翼下，喷出熊熊火焰，显然已经被击中，带伤飞行。随即团指命令停止射击，友军歼击机再次进入空域，在停止射击瞬间，友军的米格15歼击机，成串的炮弹射向敌机，瞬时敌B-29像被什么东西撕裂一般，机身、机翼各向西东，很快坠落郭山桥两侧。零时过后，天空生成大块云团，探照灯连续照中已受影响。在无灯光保障下，炮连则成夜盲眼，两眼迷黑，啥也看不准，我们炮连对后续目标，只能利用射表实施拦阻射击。我连拦阻射击只打了3个齐射，看来效果不好，便主动停止射击，后续是否还有进入的敌机，我们也搞不清，只能在炮位上听令等候。到了0点30分钟，团指通报敌情暂时消失。

       郭山川空域的歼灭战，历史两个半小时，敌人飞来了5批12架B-29重型轰炸机，轰炸郭山川桥。每批都为双机编队，期间隔700米左右，批与批相隔1到10分钟不等，基本是固定航线，采取波次进入，重叠式轰炸，以求彻底摧毁目标。但敌人的企图未能实现，在我空、炮、灯的密切协作下，一举击落敌B-29飞机3架，击伤2架。敌机投掷炸弹190多枚，直接命中桥4枚，命中路11枚，但敌人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。据说，每架飞机的乘员是13名，这样就有近40名机组人员丧生。机毁人亡下场是悲惨的。其残骸碎片，覆盖了足有3平方公里的地面。11月白天、数千名朝鲜群众扑向敌机残骸现场，载歌载舞欢庆胜利。友军空九师的领导这天专程从丹东赶到郭山川，察看歼敌现场，还上到炮连阵地，伸出拇指说“哈老少”（好）、“奥庆哈老少”（很好），祝贺我们打了胜仗。

       这次战斗是我们六0四团入朝作战以来空前的胜利。

       友军歼击航空兵九师，在这次协同战中，进入高炮空域有20余架次，他们个个英勇善战，积极主动。在打击敌B-29的空战中，他们抓住稍纵即逝的瞬间，对敌穷追不舍，直到将其击落。我们亲眼目睹他们与敌歼击机空中对战中，有时处在势单力薄的逆境，也敢大胆出击，打得敌机仓皇逃窜。郭山川空域的战斗，没有友军的配合，尤其没有探照灯的配合，也就没有如此辉煌的战果。

       这次作战，灯、炮的配合极为主要，灯连是炮连的眼睛。探照灯连充分发挥了他们娴熟的技术，批批照中，给炮、空射击创造了有利条件，开灯照中，炮响敌机落。这次灯连为空、炮的保障发挥了极大的作用，他们是有功的！

       6月10日夜敌一共出动6批B-29，第三、四批因射击距离过远，全团都未射击，只对1、2、5、6批B-29进行射击。我们炮一连始终坚持用仪器带动火炮，集中开火，全连发射了150余发炮弹，打得快、打得准，出色地完成了作战任务，受到军委炮兵的表彰，奖给我连锦旗一面，上面写着“神速准确”四个金色大字。我连这次战斗中，炮排、测高机班荣记集体三等功。电话员黄明秋同志，往返在敌机落弹区抢修线路达3小时之久，自己先后两次负伤，不下火线坚持到最后，保证命令适时下达，荣立一等功，1954年进京受到毛主席的接见。炮二班班长王登茂同志在战斗中，因火炮复进不到位，自己硬是用肩顶手推，保证了射击顺利实施，自己的肩、手被严重烧伤，仍坚持岗位，直到战斗结束才送进医院，荣立二等功。测高机手王德中，万米测距无差错，为指挥仪测出精确的装定诸元，被团里树标兵为活的“千里眼”。

       郭山川对空作战的胜利，是师、团两级领导摸透了敌情，统筹规划，以变应变地决策，给敌B-29设下了一道道陷阱，使敌机自投罗网，遭我沉重打击。敌机受挫后，再也不敢依其老常规贸然出动拦截或轰炸我方主要交通干线，狂轰滥炸手段都不灵了。这次战斗给我们留下了印象最深、受到的鼓舞最大，现在虽然已经过去54个年头，但每当想起这次战斗，都历历在目，记忆犹新。

 

作者简介：陕西定边人，1928年11月生，1949年9月参军，曾任战士、班长、排长、连长、营长、团长、副师长等职，参加过解放战争、抗美援朝战争和援越抗美战争以及珍宝岛作战。3次荣立三等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