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辅忠
我军高射炮兵建军初期, 曾留用一名伪满军中尉排长、日本人有川茂男。他对高射炮兵组建的贡献,对中国深厚的感情,只有我这“三友”知底。因此,我有责任、有义务如实地向高一团健在的老领导、老战友做全面介绍,并建议做为建军史资料留给高一团延续部队。
何谓“三友”?有川先生是伪满新京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生,而我是第三期生,虽在校期间未曾见过面,又是两个国家、两个民族,但学友的关系是客观存在的;我和他是在1946年9月初在高射炮大队偶然相遇的,他是大队部的军事教员,我开始在二队当队长,以后任作教参谋、作教副股长期间,他恰恰归我领导,亲密相处了4年,构成了战友关系;1955年他回国,直到1993年我们又重新建立了联系,自然又成为国际朋友。就是这样的“三友”,学友、战友、国际朋友。
为追求真理,誓做一名国际主义战士
1945年8月15日,日本军国主义宣告:它发动的大东亚战争,以惨败投降而告终。随着伪满洲国和伪满军解体,当时在伪军中的中国军官,一致焦急地等待国民党前来接收,报效祖国;而日本军官一致渴望如何早日返回家园。有川先生是“八一五”之前,从本溪调到沈阳准备做肉搏战以身殉国的,当听到广播日本天皇投降诏书后,又返回本溪。他在滞留期间,曾按苏联红军的指令,参加过拆卸昭和制铁株式会社的机器部件。在接近年关的时刻,我八路军先遣部队参谋长,到日本军官居住区提出要高炮军官协助建军事宜,日本军官出于形势所迫,为了多数人的安全,只好舍出五六人,有川先生就是自报奋勇者之一。这几个人,年末随八路军人员经辽阳、沈阳到抚顺,随后经伪军官学校五期生张殿臣的劝说(张后来在高一团曾任过一连连长、一营参谋),只有有川先生考虑当时确无归国的捷径,只身流窜又很危险,同意干一段看看再说。于是,他和张等同行,1946年7月才到达牡丹江市,然后去宁安接管从图们方面运来的高炮武器。待被炸的温春铁路大桥修复后,8月初才将武器运到谢家沟,接着进行清点、检修,做好组建连队的准备。
从1945年末到1946年8月高一团组建之前,这段时间他直接接触八路军的面很窄,人员也很少,但就所接触的干部和战士以及看到各地部队情况,最初给他最深的印象是待人和蔼,没有胜者傲慢气势,就是高级干部参谋长也耐心开导;对所颁布的“三大纪律、八项注意”很容易理解,说到做到,这些和日军、伪军对比完全两样,使他内心信服,开始对部队有了好感,也就是对共产党有了好感。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,他开始认识日本军国主义,反省对中国犯下的罪恶行径:自己在朦胧中做了他们的帮凶,只要是有良知的人,一旦辨明真象,都会改变过去错误的观点和作为。
有川先生思想弯子转了以后,心情越来越舒畅,工作更加积极,下决心在中国一年就好好干一年,把所学到军事科学知识全部贡献给中国人民的军队。
中国人民解放军高射炮兵的诞生,是1946年8月在牡丹江市组建的高射炮大队,1947年春才正式命名为高射炮团。先装备一营,再三营,直到1948年末进驻沈阳以后,才将二营装备齐全,成为完整的高射炮团。这个期间全团处于边组建、边参战、边休整的状态。1949年初随第四野战大军入关以后,参加了天津战役、和平解放北平、保卫武汉、保卫广州、解放海南岛战役。有川先生在高一团开始创建的4年中,部队的组建和战事活动基本上都参加了,团部设在哪里,他就跟随到哪里。他的职务是团部军事教员、连级待遇。当时他的中国话讲得很吃力,直接上课传授有一定困难,团里为了发挥他的技能、调动他的积极性,大体上有两项任务给他:
一是充当武器技术顾问。每到一批武器,都由他和另一名留用的日本技师装配(该技师原本不是干这行的,所以都得经有川先生指点),从中择优,加以检修,然后再交给新组建的连队使用;部队在训练使用过程中遇到武器出现故障,连队排除不了时都由他来出面解决。
二是充当部队训练顾问。就全团而言,各营连组建先后不一,不可能有统一的训练大纲,基本上各自为训,往往不规范,再加上干部都是突击培训的,对高炮技术、战术掌握不全面,大家遇到问题就请教有川先生。有川先生也没有架子,总是循循善诱,有问必答,尽最大努力用说不好的中国话,加上手势和必要的汉字充分表达出来,直至大家彻底弄清为上。他所到之处,均受欢迎。
有川先生虽然没有在第一线参与战斗,但也不时为之出谋划策。在保卫武汉期间, 敌机乘我们通讯不畅、观测能力有限,利用长江低空偷袭。75高射炮本身性能是对中高空作战,而对低空近距离近乎平射,在已有射击教材上是找不到的。有川先生在这方面做了探索,提出一套射击办法,经和我再三推敲后,在全团推广,并以我俩的名义向当时的炮兵杂志投稿,还刊登了。这一套办法,虽然在武汉未见分晓,但全团以后对付超低空袭来的敌机,有了积极的应变能力,不再为这个问题困惑了。
1950年7月,全团在广州接到抗美援朝紧急任务后,立即乘专列火车浩浩荡荡到达安东市(现丹东市),做好出国前的准备。当时,有川先生的中国国籍还没有解决,不具备出国条件,只好留在国内工作。团首长和相处4年多的战友们都深感遗憾,而有川先生完全拥护志愿军的决定,愉快地和首长、战友告别,走上了新的岗位。
有川先生返回武汉,参加防空军高炮部队,仍做干部培训工作。1952年全军高炮部队改装苏式武器,上级考虑有川先生已完成他的历史任务,决定他转业到地方工作。有川先生服从分配,从容地走上湖北省襄阳专员公署办公室做油印员工作。这项工作属机要性质, 说明组织对他的信任。当时油印文件是在钢板上刻腊纸再油印,有川先生过去没有干过,但他有勤学苦练、勇于奉献的精神,很快就掌握了技术并赢得了上级好评。
有川先生听从安排一心一意地干工作,还在中国组建了小家庭。夫人久木崎女士也是一位国际主义战士、白衣天使。他俩的结合,与社会演变、共产党掌握政权有着绝对的联系。久木崎女士也是“八一五”光复后被留在人民解放军野战医院的,做护士工作。1946年8月至1947年7月高一团所在地牡丹江市谢家沟,正和她所在的医院毗邻。巧的是久木崎女士也是鹿儿岛人,长得文雅清秀、富有内涵。而有川先生虽是军人,但带个轻度近视镜,给人以文质彬彬、胸有成竹的印象。两个人在那个时候,有国不能回、有家不能归,又都在中国人民解放军中,异国他乡巧遇,好似天配良缘,乡情加爱情使一对青年很快热恋在一起。随着时局进展,部队南下入关,他俩一直保持着经常联系。两人相爱,得到了双方单位领导支持,经组织批准,他俩于1951年1月在武汉市结成美好小家庭。他们的婚礼,按当时中国部队的结婚形式:举办一个小型茶话会,战友们都来欢庆一番。也是1952年1月6日,他们的女儿在湖北省襄阳问世,女儿出生就和中国结下了良缘。
有川先生转业到襄阳,夫人久木崎女士也跟随到襄阳,被分配到襄阳人民医院工作。在该院还有十多名留用的日本医护人员。当时,在这些人员中掀起一股回国潮,有川夫妇自然受到这股回国潮的影响,也开始考虑回国问题。夫妻俩认为自己所学到的技术,已全部贡献出来了,中国抗战胜利后经过八年多的建设,各方面人员相继脱颖而出,即使自己走了并不影响大局。据此,他俩也和其他人一起,向单位提出回国申请。组织上当即批准,并给予协助办理回国手续。经中国红十字会与日本红十字会交涉,他们终于在1954年冬到天津集结,于1955年3月乘轮船回国,结束了在中国长达近10年的国际主义战士的经历。 |